月光是夜的饋贈,句讀是書的呢喃。
——題記
飄雨的展窗
二月的南方十分濕冷,飄雨的古城路有稀稀拉拉的行人經(jīng)過,昏黃的路燈把一個個人影拉長,又漸漸拉短,像一場場百年孤獨的老電影。我腳步踏著泥水從這里走過,飄落的雨從頭頂?shù)臉淇p中滑落,打在我的傘上,發(fā)出“碰碰”的嗚咽聲。
我從一個十字路口,走向另一個十字路口,近期的煩郁如一朵朵烏云架在心靈的天空,人到中年的少眠、對生命真諦的迷茫、對未來的不確定,都輕輕按壓在我的心底。古城路很長很長,路邊的樹,有很多茂密的葉子,也有很多枝杈在風(fēng)雨中沒有方向地滋長,似乎我知道他們的迷茫,他們也知曉我的秘密,我們互不打擾,卻又相互猜疑……就這樣,一個有生命的靈魂和無數(shù)有生命的靈魂在街道上閑逛著,毫無方向。陡然,待我抬頭之際,看到了三個人影精準地靜止在一個明亮的橫框里,約六米長、2米寬的一個展窗浮現(xiàn)眼前,這三個身影剛好把展窗的長度平分開來,一個人沒有多一點,另一個人也沒有少一點,距離剛剛好的樣子。我忍不住走上前去,原來是三個老人趴在展窗上看報紙,他們似乎都到了沒有工作的年紀,漸老的身軀把他們壓得很狹小,一個老人把手抱在胸前,一個背著雙手、手握廣告?zhèn)鲉危硪粋€戴著眼鏡,輕輕抬高胸膛,望著展窗的高處。雨,稀稀拉拉地落著,在昏黃的路燈下織成一張朦朧的網(wǎng),他們的身軀藏在小小的展窗的平沿處,目光落在那些報刊上,眼神專注而認真,仿佛在閱讀一段與自己無關(guān)卻又息息相關(guān)的故事……
突然間,我被這樣的畫面打動了。馬路上,看慣了車水馬龍的世界,人手一部手機,不停地重復(fù)手指向上撥動,仿佛被無形的鏈條牽引著,行色匆匆、鋒芒畢露,將每個人都裹挾其中。而這個角落,時光卻仿佛慢了下來。沒有手機,只有一個個印出來的或深或淺的文字,這三人愿意停留在此,花費自己的時間去換取精神的滋養(yǎng),他們的選擇,像是一種無聲的反抗,對抗著這個浮躁的世界。這種簡單而純粹的追求,讓人感到一種久違的溫暖。
在雨中,我停留了許久,這樣的身影也在我心中永遠地被復(fù)刻了。煙雨中的古城路,在此刻也靜默了。
拘謹?shù)淖x者
這是我最喜歡的書店,我喜歡來這里買書,讀的每一本書,都能夠讓我的靈魂更加地平靜。這天,我照例踏過熱鬧的街市,去和書店約會。書店不是很大,卻也不小,一層一層書架整齊排列著,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掠過,我喜歡這種感覺,就像和一個未知的世界捉迷藏,和一個未曾見過的有意思的人第一次約會。不一會兒,在書店的一角,我看到了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人,他蹲坐在書架旁,像一片安靜的影子。藍色的工裝略顯陳舊,袖口和衣襟上沾著幾處油污,像是剛從忙碌的工地上趕來。他的雙手粗糙,指節(jié)寬大,卻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本書,仿佛怕弄臟了書頁。書脊上的標題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發(fā)亮,他的目光專注而虔誠,姿勢有些拘謹,膝蓋微微彎曲,身體前傾,像是怕占據(jù)太多空間。偶爾有人從他身邊經(jīng)過,他會不自覺地往角落里縮一縮,仿佛在為自己的存在感到歉意。但他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書頁,仿佛書中的文字是他與世界唯一的對話。
我在旁邊觀察了許久,他的存在,像是一幅靜默的畫,帶著生活的沉重和對知識的渴望。突然覺得這樣一個讀者的求知,和在這個書店的所有的靈魂坐在一起,并無突兀,相反,卻在無形中增加默默陪伴的力量,在一起前行的路上,能夠吐露一樣的有意義的獨屬于自己的美麗囈語。
待我離去,他依然安靜地存在著,蹲在地上的身影,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,對于讀書的溫柔,他給足了自己的所有。這一刻,他也驚艷了時光,溫暖了路人。
月光在句讀間蜿蜒成河
建政路有很多長勢茂密古老的樹,他們枝干彎彎曲曲地伸展,把道路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。每過一年的日子,老樹就會坦然地裹起新一輪歲月的饋贈。這個季節(jié),你甚至可以看到一些青綠色的苔蘚爬滿老樹的腰身,太陽照射下來,光與綠色相互成就,如一首晶瑩剔透的小詩,可愛而溫暖。在建政路上行走,得慢慢地走,悄悄然發(fā)現(xiàn)大樹可能長了一個個眼睛,在偷瞄這個世界。偶有一棵嫩芽破木而出,勇敢綻放自己生長的力量。
我曾在建政路的夜晚,懷抱一本書慢慢地走在路上,月光很滿,像一片片光海,傾斜而下,但遇到稠密的枝葉,也只星星點點地打在書上,那一刻,時間仿佛變得柔軟起來。書、光影、葉子和我,似乎在一個獨立的世界靜止了,書中的文字似乎有了生命,與光影交織,與葉子共舞,與一個懷揣美好的我對話。我像一個參與者,也像一個旁觀者。一瞬間,一種孤獨的美好讓我欣喜地停下腳步,時光不再是一條奔流的河,而是一片寧靜的湖。
我知道,為何我會如此青睞建政路,我也知道,為何建政路的大樹和月光那么沉穩(wěn)而有靈性。因為建政路上有一棵精神之“樹”和美好之“月”,是廣西熱愛讀書的人最向往、文學(xué)沉淀最深厚的地方——廣西文聯(lián)。文聯(lián)主席東西,斬獲茅盾、魯迅文學(xué)獎,創(chuàng)作了《回響》《沒有語言的生活》等文學(xué)作品,文聯(lián)副主席凡一平扎根故鄉(xiāng)上嶺,《上嶺戀人》獲駿馬獎,還有廣西名家林白作品《婦女閑聊錄》入選《中國小說100強》,蔣曉平(我本純潔)獲茅盾新人獎·網(wǎng)絡(luò)文學(xué)獎,何述強以詩意語言在《時間之野》將民族文化與自然景致娓娓道來……他們扎根生活、筆耕不輟,為廣西文學(xué)發(fā)展添磚加瓦,為讀者提供精神食糧。
結(jié)語
暮色將書脊浸成蜜色時,檐角的風(fēng)裹來第一粒桂子。那些被鉛字固定的黃昏,總在翻頁時簌簌抖落金箔,像李易安卷簾時震落的詞牌,又像陶淵明在東籬下拂過某卷竹簡時,驚起的三兩瓣南山菊。那些讀書的樣子,和幾百年前的智者一樣坦坦蕩蕩,無論古今,月光總能在句讀間蜿蜒成河。
(作者單位:自治區(qū)政府辦公廳綜合處婁丹丹。本文系2025年區(qū)直機關(guān)“桂在閱讀”主題征文比賽一等獎獲獎作品)